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敦煌文献中，有组《咏廿四气诗》，题“卢相公”或“元相公”撰，一样平常以为“元相公”即元稹。诗虽简陋托名，内容却合适华夏物候，好比个中“芒种五月节”，就写得八面见光：“芒种看今天，螗螂应节生。彤云高下影，鶪鸟往来声。渌沼莲花放，炎风暑雨清。邂逅问蚕麦，幸得称情面。”螗螂即螳螂，鶪(jú)鸟即伯劳鸟。莲花渐开，梅雨将至。虽然农业社会里最重要的，是万众衣食所系的蚕和麦。 李颀《送陈章甫》“四月南风大麦黄，枣花未落桐阴长”，李白《荆州歌》“白帝城边足风浪，瞿塘五月谁敢过。荆州麦熟茧成蛾，缫丝忆君头绪多，拨谷飞鸣奈妾何”，王建《田家行》“五月虽热麦风清，檐头索索缲车鸣”，白居易《观刈麦》“夜来南风起，小麦覆陇黄”，所写都是芒种前后风物。虽然作物播种与成熟的先后，劳作的内容，跟南北天气差别有关，白居易在盩厔，属于北方，说“田家少闲月，五月人倍忙”，范成大在南边，就说“村子四月闲人少，才了蚕桑又插田”(作者一说翁卷)，刘克庄《金陵作》也说“淮南四月蚕麦熟”。 芒种被称为“五月节”，凡是呈此刻夏历四月尾五月初(本年闰四月，落在闰月初。从此的骨气，看起来也城市早些，这是太阳历和农历共同的题目)。关于“芒种”寄义，宋马永卿《懒真子》载：“仆尝记陕州夏县士人乐举明远尝云：‘二十四气其名皆可解，独小满、芒种嗣魅者纷歧。’仆因问之，明远曰：‘皆谓麦也。小满四月中，谓麦之气至此方小满而未熟也；芒种五月节，种读如种类之种，谓种之有芒者，麦也，至是当熟矣。’……仆近为老农，始知过五月节则稻不行种。所谓芒种五月节者，谓麦至是而始可收，稻过是而不行种矣。昔人名节之意，以是告农候之迟早，深矣。”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也说“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”，意即应该收麦种稻，是农人最忙的时节。 植物考古学家汇报我们，中国古代先民一万年多前就已经开始操作水稻了，这是发源于中国本土的农作物，小麦则发源于西亚，距今四千年到四千五百年间才传入中国。不外对付诗歌而言，它们却一样迂腐，先秦时已有“麦秀徐徐兮”“我行其野，芃芃其麦”“无食我麦”的歌诗。跟着加工要领不绝改造，外来的麦子终于和水稻平起平坐，一路成为南北人民的主食。墨客们对麦子的体谅是不停的。苏轼写过冬天小麦的萌芽：“投种未逾月，覆块已苍苍”，曾巩写过开春的返青：“土膏初动麦苗青”，杜甫写过着花：“圆荷浮小叶，细麦落轻花”，韩愈写过抽穗：“麦苗含穟桑生椹”，白居易写过收割：“妇姑荷箪食，童稚携壶浆。相随饷田去，丁壮在南冈”，还写过拾麦穗果腹的底层妇女：“复有贫妇人，抱子在其傍。右手秉遗穗，左臂悬敝筐。”南宋墨客戴复古有首《嘉熙己亥大旱荒庚子夏麦熟其六》：“积雨喜新霁，山禽亦好音。白云开野外，红日照高林。歉岁地惜宝，惠民天专心。君看大麦熟，颗颗是黄金”，素日只道是通俗的麦粒，此时却用“颗颗是黄金”来形容，写尽灾后余生的悲欣。和杜甫“崆峒小麦熟”一样，字字句句，都是民生。 芒种之后，梅雨将至。何时入梅，古书中有差异记实，一种是“芒种后逢丙入梅，小暑后逢未出梅”，另一种是“芒种后逢壬入梅，夏至后逢庚出梅”。陆游的《入梅并序》也说：“吴俗以芒种后得壬日为入梅。”因为地理位置差异，各地入梅出梅时刻并纷歧致。总之雨水开始多了。唐窦常《北固晚眺》“水国芒种后，梅天风雨凉。露蚕开晚簇，江燕绕危樯”，借面前风光写人事销亡；陆游《时雨》“时雨及芒种，四野皆插秧。家家麦饭美，随处菱歌长”，写对全国无事的加额信用。不管怎样拈入诗意，农人劳作的艰苦是无可回避的。范成大《芒种后积雨骤冷三绝其三》：“梅霖倾注九河翻，百渎交换海面宽。良苦吴农田下湿，年年披絮插秧寒”，纯用白描之笔，“披絮插秧”的画面，让很多“农家乐”题材的作品不敢轻狂。 画《耕织图》，是南宋以来风尚，楼璹曾绘呈宋高宗。元明沿用，清代尤为流行，康雍乾时期都曾重绘，以示重农务本之意，至今仍有存世。个中“拔秧”图，楼璹题诗“新秧初出水，渺渺翠毯齐。朝晨且拔擢，父子争提携。既沐青满握，再栉根无泥。实时趁芒种，散著畦对象”，康熙题诗“青翠刺水满平川，移植西畴更勃然。节序惊心芒种迫，分秧须及夏初天”。拔秧插秧，收蚕收麦，都赶在一路，还要和雨天争时刻，以是芒种前后，田家倍忙。勤恳伶俐的人民除了日夜劳作，也想步伐进步技能争取时刻差，好比宋代王镃《初夏三首其二》说：“人家火养春蚕快，要趁韶光下早田”，就是在养蚕室顶用火加温，促进蚕的发展。 高产墨客乾隆写过一组《德胜门外》，第二首为“麦临芒种堪收半，黍沃甘膏更长齐。忧慰总缘农务切，吟诗岂为凑新题”，末句虽有些此地无银，至少可以看做一种官方亮相。这组诗作于乾隆十三年，那时“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览十载、增删五次”的《红楼梦》已经开始写作，省亲一回里林妹妹那首被元妃指为第一的颂圣诗《杏帘在望》，大概已经写好，末两句“盛世无饥馁，何必耕织忙”，此刻看来，真是有点轻飘飘。 《红楼梦》里写到的芒种，也是另一种气象：“凡交芒种节的这日，都要设摆各色礼品，祭饯花神，言芒种一过，即是夏季了，众花皆卸，花神退位，需要饯行……那些女孩子们，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，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，都用彩线系了。每一棵树上，每一枝花上，都系了这些物什。满园里绣带飘飖，盛饰艳抹，更兼这些人妆扮得桃羞杏让，燕妒莺惭，一时也道不尽。”这一天，宝钗在扑蝶，林妹妹单找了个处所去念《葬花词》。小时辰的语文讲义上，读过张俞《蚕妇》“遍身罗绮者，不是养蚕人”，无故就对“罗绮者”抱有一种批驳和敌意。其后读到《红楼》里的绮罗丛，方知人类的悲欢虽不相通，却每种都是生命的构成部门。个别生命自有其奇异性和富厚性，万千天下也不会只有单一脸孔。 作者：廉萍 |
